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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70 温暖


 【070】、温暖

 方静好不是没有想过一个大宅子里总会有几处荒废地。但当她看到这处院落时,还是错愕的说不出话来。

 四处杂草丛生,一栋白砖青瓦房有大半边呈现出诡异的黑色,像是烤焦的石头一般,总体来说,这栋房子就像是曾经经过大火的洗涤,方静好不觉缩了缩脖子,本来想问些什么,但那几个婆子面容严肃的走在前头,她也只好止住话头,跟着她们上去。

 除了外表,屋子倒很干净的,像是经常有人来打扫一般,不一会,那几个婆子退下去,方静好便打量了一圈四周。屋子里有一张,一张桌子,似乎本来应该还有些别的什么,只是被搬走了,地板上留下移动过的痕迹。靠西面有一扇窗,方静好走过去。打开窗,那窗户像是许久没有动过了,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,费了好半天的劲,只听“噗”的一声,像是因为年代久远,那门闩子松动了下来,窗这才算开了。而这一开,方静好只觉得浑身像是掉入了冰窖,放眼望去,一片杂草丛中,尽是横七竖八的荒冢,有的只是一个小土丘,有的上面立着一块石碑,却光秃秃的,没有任何字。而荒冢‮央中‬,有一口井,井口攀满了青藤,昏暗的夕阳下,那口井像是一张食人的嘴。

 方静好“腾”的退后一步,连忙去关窗,任她是现代人,可毕竟也只是个女人,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荒坟,还有那口井…一阵凉风吹来,让她不觉想起了看过的那些惊悚片,一时从心凉到指尖。可那扇窗户却因滑落了栓子,再也关不上,被风吹得不断的撞击窗栏,发出单调的声音…

 此时柳氏带着妈回了梅苑,妈道:“既然太太心里头知道不是四少做的,为何还要罚她去那后院足呢?”

 柳氏道:“妈,当家当家,当的是一个家。我是做给人看的,若不这么做,怎能平息此事?何况,静好是少白的子,是以后整个容家的当家人,若她连这点小挫折都不能扛过去,我怎么放心把这个家交给她?”

 妈欣喜:“太太准备把这个家交给四少?”

 柳氏含笑不语,眼神落在远处:“就当是兑现我当初的誓言,人老了,便愈发信起那些来。”

 妈也有些唏嘘:“太太,都是过去的事了,您能这么想,是最好不过了,只是…”她顿了顿。“那后院…”

 柳氏目光如针:“我已经吩咐她们叫她安分些,她也是个明白事理的,想来不会不顾外头的家里人。等她守节满了,为我们容家守到一座贞节牌坊,就算死了,也能上我们容家的灵位了,她还有什么不满?我这样做,也算是对得起少澜了。”

 “只是,”她又道,“我总不能凭我一个人的话把这个家交给静好吧?家有家规,否则,若不按家规做,会撑不住这个家,少白心里还有芥蒂,一时半会不会接受静好,静好,我也不想她,唯一的办法…”

 妈一怔:“您是说梅若?您是为了这件事才…”

 柳氏含笑:“梅若不是说四少在屋子里头她没办法么?现在,静好足,桃心再忠心也是挨了板子力不从心了,剩下的桃玉照顾桃心还来不及。”

 妈正要说什么,忽然有人来报,说是那位徐大夫来了,有急事要见太太。

 柳氏眉心一动,妈连忙叫人把他请进来,那徐大夫见了太太立刻跪下,一张脸比黄连还苦,柳氏面无表情的问道:“徐大夫深夜来访所谓何事?”

 “是、是是…”徐大夫紧张的有些口吃,缓过一口气才道:“太太。是我一时鬼心窍,才听了三少的话,其实、其实,三少只是气虚不调,血气不旺,并非有了‮子身‬。”

 “你说什么?”柳氏出惊讶的表情,“到底是怎么回事?你原原本本的给我说出来!”

 “那三少来看病,定要我去府里告诉大家,她是有了‮子身‬,给了我许多银两,叫我不要怕,说后面的事她会处理好,不会连累我,还说事成之后重重有赏…”

 柳氏脸上出莫测的表情,忽然道:“徐大夫,你现在跟我来。”

 …

 一个时辰后,徐大夫一身冷汗的走出容府,心里挥之不去的是三少刚才凄厉的眼神:“你、你为什么要害我?我什么时候叫你做过这样的事!你说,你说啊!”

 他不觉抖了抖,本想再折返回去把事情真相说出来,但一想起那几个蒙面人的狠绝,却又飞快的离开了,心想。唉,罢了,反正生意也萧条,回去还是早点卖了铺子回乡下去吧。

 妈扶着柳氏离开菊苑,身后凄厉的哭声让她不觉叹了口气:“太太,既然徐大夫已把事情说清楚了,那二姨…”

 “妈,梅雯的事已经定下了,小蝶没有身孕是真,但梅雯却不知情,她要害小蝶也是真。把她撵出去,给她些银两,叫她不要到处说,也算是念在她这些年在我身边待过了。”柳氏波澜不惊道。

 妈叹口气,忽然一个婆子慌慌张张来报:“太太,不好了!二姨…梅雯不见了!”

 “不见了?”柳氏沉眉,“各处都找过了么?”

 “都找过了。”那婆子道,忽然眼睛一凛,“除了、除了后院…”

 此刻,方静好颓然的坐在上,看着窗外天色渐渐暗下去,这段时间,只有一个婆子端来过一碗米粥,她对着那窗外的“景”本是没什么心情吃的,可想了想,还是吃了下去。

 不一会,四周已一片漆黑,除了一盏小小的烛火在摇曳着,更显出几分诡异。她了口气躺到上,正想闭上眼睛,也许一觉就睡过去了,可眼睛还未闭上,忽然心猛地一跳。

 那虚掩窗边竟出一张脸来,脸色苍白,披头散发,方静好猛地站起来:“什么人?”

 “四少,是我。”那人道。

 方静好听到这个声音一怔,拿着烛火照去,才看清了这个人竟然是二姨梅雯。她错愕:“二姨,你怎么会在这儿?”

 “四少,你要为我伸冤啊!”梅雯素净的脸上全是泪水,“我知道,太太相信你,只相信你。四少,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三少的事,我没有把那些檀香换做麝香,我自小被卖进容府。自知是什么‮份身‬,从来不想跟少们争什么,我怎么会去做那些事?”

 方静好听她哭着说完,才明白了些:“三少屋子的檀香都换做了麝香?平上香的是你?”

 梅雯点点头,却又道:“我真没有做过。”她盯着方静好,一字字的道,“我知道,我知道那是谁做的!”

 “谁?”方静好心里咯噔一下。

 梅雯脸色苍白,缓缓吐出几个字:“是菊萍!”

 “怎么会?”方静好张大了嘴巴。她记得菊萍对宋氏是很忠心的,就算是葛氏与宋氏再刻薄,她还是对宋氏不错。她看了看梅雯,她不知道应该相信哪一个。她和菊萍没有深,和梅雯又何尝有?她为什么要巴巴的跑来告诉她这些?

 “四少,你是不是也不相信我?”梅雯一脸凄苦,“我本来也是不信的,可是,有一天,我看见菊萍与三少爷在柴房…”

 方静好不由得愣住,梅雯的话不需要说下去她也明白了,菊萍与容少弘有…私情?!

 她正想让梅雯说个清楚,却听远处传来喧闹声,梅雯脸色唰的一下白了:“他们来抓我了来抓我了!”

 方静好见她状似疯癫,连忙道:“你别急,既然你没做过,为什么不跟太太说清楚?为什么要来跟我说?”

 “说了又有什么用?”梅雯竟笑起来,“就算他们心里是信的,我还是逃不过,四少您是好人,您不明白,这大宅子里出了事,总是要有个人承担的,我是命一条,我不承担谁承担?”她的笑容越来越诡异,“您看二少不是过的很好么?可您知道在这里,就是这栋屋子…大火…那天漫天的大火,我看见了,看见了,那大火烧的像红云一般…”

 方静好怔怔的望着她,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,怎么突然提到了胡氏?这栋屋子又怎么了?大火…她忽然想起刚进门时看到的黑漆漆的那面墙,心里一跳,正要问个清楚,却见梅雯像是飞一般的转身跑了出去,方静好伸手一抓,却抓了个空。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,猛的跑出屋子去。

 一堆荒冢中,梅雯‮子身‬单薄的就像要乘风而去,方静好脚下软绵绵的,艰涩的开口道:“梅雯,你要做什么?”

 梅雯笑了笑,那笑容竟有些恬静:“四少,这样的日子梅雯也过够了,至少在走之前把心理话跟您说了,您是相信我的对么?”

 “我相信你!”方静好来不及思考,“我们去跟娘说清楚好不好?”

 “不,这世上只要有一个人相信我就够了,至少,我不冤了…”她轻轻笑着,望了望远处,忽然传来一阵开锁声,“他们来了,我不要被他们抓回去‮磨折‬,我走了!”

 方静好心一沉,还来不及开口,梅雯已飞快的坠入那口井中,“噗通”一声,方静好打了个踉跄,像是浑身的气力被干了一般,良久,她发疯一般冲到门口拍打:“来人呐来人!梅雯…梅雯跳井了…”一阵眩晕,她昏了过去。

 噩梦,绵长的噩梦,她觉得自己像是跌落了无底的深渊,一会是漫天的大火,一会儿是梅雯凄楚的声音:“四少,你要为我伸冤哪!四少…”

 她猛地睁开眼,却看到眼前一团黑影,下意识的一推:“谁?!”

 那团黑影道:“是我。”

 声音柔和、低沉,是韩澈。听到这个声音,方静好忽然松懈下来,口却又堵住了一般,下意识的想抓住点什么,茫然无措的道:“带我走!带我离开这里!带我走…”

 她像是无意识的喃喃,目光涣散,单薄的‮子身‬抖得如风中的树叶,韩澈心里一滞,眉心微微的蹙起来,曾几何时,有一个人也对他这么说过?

 “带我走,韩大哥,带我走…”那声音凄厉,仿佛就在这里。

 他不由得伸出手轻拍她的后背,方静好仿佛在沼泽中找到了一块木板,猛的抱住他,冰冷的‮子身‬无比贪婪那一丝温热,他身上有淡淡的花香,他温柔的气息像极了许怀安,她下泪来,像是一种莫名的****,仿佛无处宣:“我不要在这里…”

 韩澈愣了一下,怀里的女子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,瘦弱的骨头磕的他指尖发疼,他心里忽然便掠过一幕又一幕:河边,她从水中冒出来,惶恐的抓住他的手,求他带她离开;拜堂时,她掀起头盖,看到他出惊讶,握着红绸的手微微颤抖,却最终跪了下去;西湖上,她明媚的笑,眯起眼睛,那轮眼睛像弯月一般,比西湖的水更绿上几分;厨房里,她撑着疲倦不堪的‮子身‬为容少白煎药,脸上那一道道的油灰,像极了他曾经养过的那只“阿花”…她说,做土匪也是好的,从此海阔天空自由自在。

 而现在,她竟这么脆弱,仿佛一阵风便能消失一般。这都是因为他么?她会成为第二个秀儿么?他凝视她:“我带你走。”

 方静好像是突然凝注了,猛的抬头:“真的?”

 韩澈看着她泪眼朦胧的脸,耳边却忽然响起另一个声音:“你要永远记得,是谁害的我们那么苦,是谁?!这一切一切,你要全部讨还回来!”

 他了口气:“不是现在,我还有事未做好,我…不能告诉你,但你相信我,再过一段日子,我就带你走。”他捧住她的脸,“你相信我么?”

 方静好看着他,他的笑容如白莲般温柔,她的心忽然便‮定安‬了:“我相信你,我等你。”

 “那么这段日子,你要好好照顾你自己,不能让自己有事。”他收起笑道。

 “好。”方静好边也出一抹微笑,却忽然想到什么,猛的跳起来,“你是怎么进来的?那些婆子呢?”

 “你昏倒了,因为…梅雯的事干娘也有些不舒服,妈便叫了个婆子先照顾你,便去陪太太了。”韩澈的眼底出一丝狡黠,“我是爬进来的。”

 “那个婆子呢?”方静好紧张的看了看四周。

 韩澈轻轻一笑,目光中闪过一丝自信:“放心,她们要过一会才会醒。”

 方静好张了张嘴,却没再问什么,她相信他,这就够了。

 “虽然是这样,但也太危险了,万一…”她不敢想下去。

 “我不放心。”韩澈轻声打断道。

 方静好的心漫过无边的温暖:“去做你要做的事吧,不用担心。”她本想说不用担心我,但话到嘴边,却不知怎么咽了下去,只觉得心里暖暖的。

 韩澈走后,她呆呆的靠在上,她是看着他走的,看他身手矫捷的攀过一藤蔓便消失不见,心里才松了口气,那一刻,她才感觉到,在这个容府里,她已有了牵挂。这是多么奇妙的事?又是多么危险的事?

 进府的时候,她是告诉过自己要藏好自己的心的,可是,她忘了感情的事不是由自己控制的。她心里隐隐的不安,却又夹杂着说不清的甜蜜。

 果然,不一会,那个婆子来了,见她已醒了,连忙道:“我竟睡过了头,连四少醒了都不知道。”边说边要往自己脸上甩耳光子。

 “罢了。”方静好淡淡地道,“去取些吃的来,我肚子饿了。”

 那婆子怔了怔,方才四少昏倒时那样子真叫吓人,怎么一会会竟如此镇定了?她也不愿多想,只庆幸她没责怪自己睡过了头,匆匆去准备吃的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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