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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6 心死


 【106】、心死

 黑影重重,仿佛不是一个人。忽然听到一个人叫:“咦,不是四弟妹么?”

 听到这个声音,她心头一沉,只见浓雾中人影渐渐清晰,是胡氏带着桂香,身边还有菊萍和一大群下人。

 胡氏冷笑着,眉梢间隐约出得逞的快意,却又仿佛惊诧莫名地道:“呀,四弟妹,你真的在这!”眼光飘过她手上的包裹,冷笑道,“四弟妹这是做什么?明儿要拜堂的人,深更半夜的怎么跑这种荒郊野外来了?”

 方静好打定主意不说话,只是仰起头站着,其实当听到胡氏声音的这一刻,她就知道要出事了,她的心忽然竟是平静了,又像是一团火慢慢燃尽,变作了灰烬一般。

 韩澈啊韩澈,是你到最后一刻突然醒悟了,还是锦绣前程重要。或是你根本从来就没有想带我离开的意思?又或者,你是知道了会有现在这番情景,所以聪明的选择了避而不见?

 她想着想着,忽然就笑出了眼泪来。

 菊萍眉心微微一动,却没有说话,胡氏盯着她,终于忍不住厉声道:“方静好!”她瞥了菊萍一眼,“要不是三少因为好奇去看了韩少爷送你的画卷,还不知道其中还有这样见不得光的事呢!哼,子夜湖边…倒真是默契有加啊,人呢?我们的韩少爷呢?夫呢?”

 胡氏像是打了血似的,不知想到什么,忽然‮奋兴‬起来,眼睛发着血红的光,四下搜寻着,咬着牙轻声道:“好一对苦命鸳鸯啊,想远走高飞么?从此郎情妾意自由自在?凭什么?”她回过头瞪着方静好,“你说,你凭什么?凭什么!”

 此刻,菊萍忽然开口道:“二少罗嗦什么,把她带回去就是了。”

 语气淡淡的,脸上也没有太多表情,胡氏愣了一下,仿佛变得不像是平那位笃定的、冷眼看着的二少,有些像是入魔的疯狂,怪气地冷笑道:“请吧,四弟妹!”说罢朝身后的下人使了个眼色。那群下人便围了上来。

 方静好一步步往后退,逃,她要往哪里逃?可是回去呢?等待她的又将是什么?忽然,她的‮体身‬被一人抱住,心里闪过什么,一回头,却看见一双细长入髻的眼睛,心中仿佛一刹那燃起的火心又飞快地灭了,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。为什么是他?这个时候,为什么会是他?!

 她一闪而过的情绪没有逃过容少白的眼睛,他的手没有放开,眼神没有离开过她,仿佛跟前的那些人都是空气一般。

 胡氏惊愕莫名,忍不住道:“四弟你来的正好,既然你来了,我这个做嫂子的也不好多说,你说,怎么处置你媳妇吧。”

 “我们回家。”容少白仿佛没有听到胡氏的话,手指自然地勾住她的手。

 方静好‮子身‬一僵,回家?这个词在她心房慢慢扩散开去,化作一股酸涩涌上心头。手心传来微热的气息。一瞬间,她竟再也说不出话来。

 一路上,她的心是冰冷的,手却是暖的,仿佛木然了一般,她并未挣脱那双手,只是眼神涣散,犹如神游一般。

 祠堂里,妈被人叫醒,埋怨道:“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,太太刚睡着…”

 “是…是二少抓了四少回来,在…在祠堂呢!”一个下人道。

 “什么抓?四少去哪了?”妈也隐约觉得事态不对。

 “二少说,四少…要私奔!”

 “什么?!”里屋忽然传出柳氏的声音。

 方静好走进祠堂的那一刻,忽然放开了容少白的手,一步步的走进去,噗通一声跪在地上。容少白眉心一蹙,柳氏已带着妈进来了。

 “到底什么事?”

 见柳氏来了,胡氏立刻道:“娘,亏你平里对他们那么好,没想到是空养了两只白眼狼!韩少爷一天前送了一份贺礼给四少,那画中有话,原来是跟四少约定今夜在湖边等,好去私奔,要不是被儿媳知道了,保不准他们现在已逍遥快活去了!”

 柳氏深一口气,盯着方静好道:“你说,究竟是不是这么一回事!”

 方静好一动不动地跪着,犹如石化了一般。胡氏道:“还说什么,娘瞧瞧。包裹都带上了,半夜三更的去那种地方,不是私奔是什么?!”

 柳氏眼底浮上一丝凌厉:“凤琴,阿澈呢?”

 胡氏一时语:“这…儿媳去的时候就看见一个人影,定是叫他跑了!”

 方静好冷笑,人影?是吗?真好笑,他如果真的来了,她此刻便不会如此。她咬着,纹丝不动地跪着,周围的一切像是不存在一般。

 忽然,有人来报:“十三叔公带着族人们来了!”

 “什么?”柳氏一怔,望了胡氏一眼,那眼神中带着复杂的表情。胡氏移开目光,却忍不住浮上一丝笑意。

 十三叔公大步跨进门来,柳氏已道:“十三叔公怎么来了?明才是婚宴呢。”

 十三叔公瞅了瞅跪在地上的人,皮笑不笑:“唉,上次没喝到少白的喜酒,我这心里难受的很,这不,怕路上耽搁了,所以快马加鞭赶来了。若不是这样,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大桩事呢。侄媳,出了这么大的事。难道你想一房处置么?哼,听说这事不是一天两天的了,以前的事都被侄媳化解了,侄媳还要袒护他们到什么时候?”

 柳氏神情冷漠,慢慢地双眉一沉道:“这件事关系到容家的风节,侄媳当然不会姑息,来人呐,家法伺候!直到她说话为止!”容少白脚下动了动,族里颇为强壮的那些族人却已上前一步把他围住。

 “滚开!”他眼睛眯了眯。

 族人不甘示弱道:“堂哥,这可不是你们一房的事了,难道你连柳眉千年的遗风和祖宗的规矩都要违抗吗?!”

 容少白眯着眼。抿了抿道:“见鬼的规矩!难道我老婆考验我也关祖宗的事?那祖宗不是要忙死?”

 “慢着!”柳氏挥挥手,“你刚才说什么?”

 “也没说什么。”容少白甩开那些族人走上前一把拉起方静好,指着她耸耸肩道,“呶,她喽。明天我们就要重新拜堂了,不过女人就是麻烦,还记着从前的事,说要考验我,要我跟她去她爹坟前发誓,还要把从前的衣裳都在她爹坟前烧掉,以示重新开始,否则,就不与我拜堂。”

 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,方静好顿时愣住,胡氏慢慢咬住下,十三叔公已道:“少白,你可不要维护你媳妇。”

 “哪有。”容少白笑笑,“不过也难怪十三叔公觉得不可思议,您老自由自在,几位叔婆都相继去了上头了,当然不知道女人家的心理,有时我还真羡慕十三叔公,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也没人管着,说起这个,十三叔公这次来镇上可有相好的?不如侄孙安排一下,难得明是侄孙的大喜日子,总要尽尽地主之谊的。还是您老依旧惦着楚眉?”

 十三叔公一张老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,原来他年少时也是****成,也讨了好几房老婆,但相继去世,只留下几个女儿给他,女儿出嫁后,就只剩下他一个人,平里来了镇上也喜欢逛逛花花馆子,当然,来柳眉的****人士谁没去过龙门?那楚眉便是龙门里的姑娘。

 容少白怎么会不知道?

 “胡闹!”良久。柳氏低喝了一句,“静好,你是我们容家的媳妇,做事怎么也要有些分寸,这虽是你们夫之间的事,但这么一来,还不被人家笑话去?”

 方静好低着头,并未说话,心里却是一片纷。容少白的话只有她知道,全部是假的。可是这一刻,望着他嬉笑的嘴脸,她竟浮上一种说不清的感觉。

 柳氏又扭头对十三叔公道:“真是叫您笑话了,是侄媳教子无方,也没管好儿媳,倒弄出这样的事来。”

 十三叔公正要开口说什么,容少白已一把挽过去,状似亲密的道:“十三叔公,楚眉与我也算有些情,想必不会不给面子,走,我们喝几杯去!”

 十三叔公一张脸涨成猪肝,他自觉每次去那种地方都是隐秘的,谁知叫人看了去,一时也窘迫不堪,无法拒绝,只好顺势朝外走去。

 一群族人也悻悻然跟着散了。

 胡氏一咬牙道:“娘,少白的话您是信了?”

 柳氏望着她道:“不然如何?明才是正,十三叔公怎么会半夜来了?”

 胡氏说不上话来,只是道:“可不是很奇怪吗?刚才四弟妹在湖边的时候什么都不说,现在倒凭空冒出一番道理来。”

 柳氏还未说话,一人忽然从门外走进来,雪白的衣衫依旧纤尘不染,笑容和煦的跟水一般,眼底却仿佛藏着一抹冰雪。

 她望着他,好像隔了一个世纪,他突然出现了。

 他的目光掠过她,忽然闪过一抹疼,然后朝堂上的柳氏道:“干娘叫我一回来便来找您。”

 柳氏点点头:“听说你去处理周边镇上生意的事了。”

 韩澈颌首:“订了些货,虽说数目不大,但也可以周转一阵。”

 “北方的那笔货款如何了?”

 “石掌柜写信来说,叶老板的货款下个月初就可以到位。”

 柳氏又点头道:“最近铺子的货要盯着些,一些不必要的成本就尽量压缩,等北方那笔货款到位了再扩充不迟,免得周转不灵。”

 韩澈应了,两人又说了些铺子生意的事,胡氏冷眼看着,终于忍不住道:“韩少爷,你真是谈生意去了么?”

 韩澈微微一笑:“二少何来此问?若是二少不信,可以叫人去查。”

 胡氏立刻不响了,心里堵的慌。她分明觉得那幅画就是那个意思,而在湖边也找到方静好了,可为什么韩澈却没出现,难道他临阵退缩了?一念至此,她心里竟觉得痛快起来,也没这么咄咄人了:“查什么,韩少爷骗我难道还会骗太太不成。”

 柳氏忽然道:“阿澈,凤琴对你送给少白静好的新婚礼物有些好奇,我想叫人拿来给她瞧瞧,可好?”

 方静好怔了怔,韩澈却笑道:“本来明也是要拿出来给大家看的。”

 方静好忽然抬头道:“是啊,一幅画惹了这么大的风波,是要拿出来大家看看。”她一动不动地站着,没有去看韩澈。

 韩澈的目光突地一暗,终是又浮上一抹笑。

 柳氏于是吩咐一个下人去桃苑拿画。

 桃苑里,桃心正急的团团转,那下人一来她便问:“出什么事了?四少到底出什么事了?”

 那下人急着拿画,只是道:“唉,四少这下不知会如何,太太要把画拿去,一准是想看个究竟呢,现在韩少爷也回来了,恐怕…这事儿弄不好是要浸猪笼的!”

 他边说边拿了画匆匆而去,留下桃心瘫软在地上,眼泪一个劲的下来,心里道:四少,是我对不起你,我不该相信了菊萍的话,把画拿给她看,如今,说什么都是迟了。

 要她当面去揭穿胡氏,又有谁信?何况,菊萍与她自幼相识,她又怎么忍心?

 一颗心摇摆不定,她猛地站起来,拿过桌上的剪刀,喃喃道:“四少,桃心做错了事,害您遭此劫难,再也没脸见您,只好下辈子再服侍您了…”

 祠堂里,那幅画缓缓展开,柳氏的目光落在画上,沉默不语。

 胡氏道:“娘您看,这湖可与柳眉郊外的那条湖很像?还有这字,什么子夜…”

 “二少这是什么意思?”韩澈淡笑道。

 “是什么意思?这画难道不是子夜湖边相会的意思么?”胡氏盯着他道。

 韩澈惊讶地望着她,失笑:“原来是这样,怪只怪韩澈忘了写年月而已,怎么就变成了子夜湖边相会?”

 “那你画什么湖啊船的?新婚贺礼画些牡丹百花图、富贵吉祥的什么不好吗?”胡氏不甘心地问道。

 “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,可这些太过于俗套,于是便画了湖和船。”韩澈目光也落在那幅画上,“二少可听过一句话,叫十年修得同船渡,百年修得共枕眠?韩澈便是这个意思,愿四少与四少爷同船共枕,永以为好。”

 胡氏愣愣的说不出话来,柳氏缓缓点了点头:“亏你想得到这些新鲜的。”

 只有方静好,飘忽地望着那幅画,眼前的人与话都仿佛很远很远。愿四少与四少爷同船共枕、永以为好?

 多么美好的祝愿啊,此刻她却只觉得可笑。原来一直以来只是她一厢情愿而已。这幅画,原本是这个意思。

 她忽然便笑了,拿过那幅画放在前,一字一句地道:“静好是个妇道人家,本也不知这幅画的含义,如今听韩少爷一说,豁然开朗。”她望着他,淡淡笑,“琴瑟在御、莫不静好…多谢韩少爷的祝福,这句话,静好会铭记在心。”

 她看到他眼底仿佛什么东西破裂开来,碎成一片一片,她漠然地别过头,韩澈,你是想让我与容少白百年好合么?既然如此,我便成全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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