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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41 乌云


 【141】、乌云

 “我是庄家,你赢了。可是拿银子的是我,哪个是赢?哪个是输?”

 韩澈慢慢咀嚼容少白的话,指尖蜷缩起来,目光微微一凝,半响,笑一笑,似是喃喃道:“是啊,哪个是赢,哪个是输呢…”

 他转身走出去,叶子鱼追问道:“韩大哥你等等我!明明是我们赢了,为什么要给他银子?”

 韩澈走的不快,却并未回头。

 叶子鱼一口气梗在喉头,想追出去,但毕竟自觉‮份身‬尊贵,没了面子又委屈,只觉得好好的事儿是被容少白搅黄了,于是把气都撒在容少白身上,瞪了他一眼:“我早知道你能耐!上次就把冰冰姑娘气的哭了半天…”

 葛氏眼角一跳,上次这话题她在饭桌上听了一半还未就题发挥,这次哪肯轻易错过,连忙道:“叶‮姐小‬。到底是什么事儿?你说的那怡红阁的冰冰和楚楚姑娘究竟是哪个?”

 叶子鱼瞄了方静好一眼,见她站立不动,表情莫测,便提高声音道:“冰冰和楚楚是我们北方四大美人之中的两个,是今年总督府亲选的花魁,我舅舅宴请贵客,可是花了大价钱才请她们来唱曲助兴的,可你们家的四少爷,硬是不知做了什么,把人家姑娘弄哭了…四少爷,难道是冰冰长得不如那位文老板?”

 葛氏心下一喜,唯恐天下不地道:“这…叶‮姐小‬怎么会知道文老板?”

 “我当然不知道那种女人!可南北天下一家,冰冰和楚楚是早有耳闻的,还好奇过一阵子,暗自攀比呢,说龙门的文老板可是江南数一数二的际花,容貌美,举世无双,就连锦绣织的容四少,也是她的知己呢。”她故意把知己两个字说的极为****,她到底是大户人家的‮姐小‬,有些话不能说,可这两个字却连傻子都听得出来意思了,何况,这本是江南人人知晓的事。

 “你给我闭嘴!”忽然,容少白冷冷道。

 他声音不响,可浑身透着一股子寒气。冷冷地盯着叶子鱼。

 他是因为叶子鱼说到了文娇龙才如此生气的吧?方静好的手指捏紧,又缓缓放下来。

 再说叶子鱼,她一个北方权贵的千金,从小到大,都被人哄着奉承着,何曾被人这样呵斥过?她当时便要发飙,可一看容少白的眼神,不知怎么,就打了个冷战,哼了一声,扭头就走。

 葛氏见叶子鱼忽然走了,就像好戏唱到一半突然没了花旦,觉得甚是无趣,只好跟着走了出去。

 只剩下容少白与方静好两个人,方静好沉默了半响,只是问道:“为什么我们输了还可以拿钱?”

 容少白愣了愣,似是舒了口气,不知为何,心里又有些失落,翻动着骨牌道:“因为我是庄家,庄家赢利翻倍。刚才我赢的那一局,已翻了两倍,除非韩澈有足够的番数来抵过,否则,他还是要破财。”

 她点点头,忽然又道:“若他刚才开杠呢?”

 容少白目光掠过那副牌,伸出手拿过尾上一张牌,微微笑了:“竟然真是杠上开花!杠开十三番,足以抵过我之前的番数。”他望向窗外道,“可惜,韩澈是个太过于谨慎的人,他猜到我在等这张牌,他不做没有把握的事,不会孤注一掷,所以,宁可失去机会也不愿冒险。”

 “那你呢?”方静好忽然看着他,“你之前明明可以等很多张牌的,却为什么只等一张?还是仅剩的一张?”

 容少白笑笑:“因为我喜欢冒险,我要的,哪怕暂时在别人手里,也绝对不会放弃,我不要的,纵然再多又有何用?”

 方静好望着他凝住了,不知为何忽然想起那在杭州听戏时,容少白与韩澈分别说的一番话,韩澈说起陆游与唐婉,是同情的,也是无奈的,而容少白却说陆游迂腐。

 他们分明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。却竟又有说不出的相同之处,那种感觉,在他们第一次拼酒时,方静好便隐约感到。

 这是一种多么奇怪的感觉?她忽然觉得浑身都是冷汗,一阵风吹过,不轻轻一颤。

 容少白望过来,刚才玩味的神情变了几分不自然:“静好…”

 “什么?”她还沉浸在刚才的赌局中,只漫应了一声。

 “刚才你说的那些话…”

 “什么话?”

 容少白眼睛一闪一闪的,冷不丁冒出一句:“你很了解他?”

 “谁?”

 方静好被他问的莫名其妙,不觉也跟着他眨了眨眼,他眉头都拧到一块去了,半响才蹦出两个字:“韩澈!”

 原来他都听见了。她与叶子鱼说的那番话,他都听见了。

 他嘴角一翘,略微带点讽刺:“现在,连傻子也看的出来,那叶子鱼是为了韩澈来的…”他转而望住她,“我想知道,你心里是怎么想的?”

 “你想说什么?”她盯着他的眼睛问。

 “我想说…”他目光灼灼,“我不喜欢。”

 “不喜欢什么?”她一愣。

 “不喜欢你了解他,不喜欢别人提起你跟他,不喜欢你说起他,不喜欢你为了他难过,不喜欢你还跟他有瓜葛。不喜欢你说什么满腹相思都沉默!不喜欢,统统不喜欢!”他的脸色泛起淡淡的红,抿着,分明像个耍子的小孩,那眼睛却像是深海底的一簇火苗,要将她燃尽。

 满腹相思都沉默?这本是她一时有感而发罢了,没想到容少白居然误解了。她愣了半响,然后叹息一声道:“你不是也没告诉我吗?”

 容少白的神情顿时恹恹:“你别听那八婆胡说,那什么冰冰楚楚,我没看一眼,不信你可以问书淮!她要哭。我管的着么?”

 方静好有些无奈,他不明白,她根本不在意什么冰冰楚楚,就像叶子鱼第一次提起时,她并未问他一般。她在意的,是文娇龙。

 也许她不应该在意,文娇龙已经死了,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,她也觉得自己渐渐将她淡忘了,可刚才叶子鱼忽然提起来,容少白那神情像是要吃了谁,她心里竟有些酸涩。

 他还忘不了文娇龙么?就像是一句话,死亡是最霸道的。

 她颇为艰难地道:“少白,我以前听过一个故事,故事里的女人很年轻便死了,于是,那个男人便一生也忘不了她,那个女人死了,容颜永远停留在最美丽的一刻,从此不会衰老,不会变丑,在那个男人心中,也是最美的。你说,是吗?”

 她是个不善于表达自己感情起伏的人,就算是许怀安,也是从小建立起来的感情。来到这个时空,她更小心谨慎,现在,要她告诉他心里在想什么,她想告诉他,却又无法直说。

 容少白的表情怔怔的,半响,眼底一丝笑意缓缓漾开来,凑近她,连声音都变柔了:“你是在吃醋?”

 “谁吃醋!”她忽然脸红。

 “我喜欢你吃醋。”

 他笑笑,变得认真:“因为我也在吃醋,我愿意承认。你为什么不愿意?”

 “我们…都放不下过去的事。”她喃喃道。

 容少白放不开她与韩澈的事,她放不开他与文娇龙的事,他们之间,并未融为一体。那芥蒂,虽是不容易看出来,却总是在不经意间提醒自己。

 “不是!”他忽然心情低落,“我们走到今天,我真的想用尽全力对你好,让你快乐,可是,你总是仿佛若即若离,游离在外,你真的快乐吗?我不知道,所以,我很…不安。我不自信,只有不自信的人才会吃醋。”

 他竟是…这样想的。

 半响,方静好苦笑,原来,他们都一样,同样不安,同样不自信,想做的更好,却不知道该怎么做。她怔怔的神情,在容少白看来分外柔弱,他浑然忘了正在花园中,俯‮身下‬来贴上她的,像是恨不得把她入自己的生命里,离开的那一刻,他说:“我没有再记挂娇龙,没错,我是没有忘记她,可她是‮实真‬存在过的,我不可能忘记,除非我失忆,可真的没有别的,没有。”

 方静好息着,对于在大庭广众之下他突然的举动她是惊慌的,但却并不抗拒,她睁着离的双眼,轻声道:“我也…没有别的,我是你的子,你是我的丈夫,我们是夫。”她顿一顿道,“我…是你的。”

 他们成亲已近一年了,就算是有了肌肤之亲之后,她依然是矛盾的,她虽是慢慢接受了他,也想做个好子,心里却又犹豫起伏不安,可那一,中秋之夜,他从雨中来,一身的意,在她唤他名字的时候,突然出现在她面前,抱着她在马上慢慢的走着,告诉她,他喜欢她。从那一,她才意识到,原来,等待真的会让人看清自己的心,她…竟是那么想他。

 那一刻,她是真的动了心了。

 一句话,仿佛是天籁一般,容少白盯着她,蓦地抱住她,笑的有些无措:“静好,以后我也要改改我的脾气,争取把铺子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好,你说好么?”

 “好。”她会心的笑了。

 后来在回去的路上,她问他:“为什么你对韩澈总是分外介意?”

 没错,她曾想与韩澈一起离开,被容少白看见了,可上一次,她昏时,也亲耳听到他似乎知道了她与方来的事,可他从未提过方来,只是把方来揍了一顿就了事了,而韩澈,为什么他总是那么在意呢?不光是因为她,仿佛她刚进府的时候,他对韩澈便是带有一丝莫名的敌意。

 反而,韩澈,云淡风轻,叫人…琢磨不透。

 是因为容少白觉得韩澈抢走了柳氏对他的关爱么?

 容少白被她这么一问,似乎也愣了一下,蹙了蹙眉,喃喃道:“我也不知道,不知道为什么,潜意识里,我总觉得他很…危险。”

 危险?方静好不由得愣住,

 远处一片乌云飞快地移动,天空摇摇坠,像一块‮大巨‬的黑幕。是要…下雨了吗?她突然有种山雨来风满楼的感觉。

 有时,感觉也是会出错的,那乌云过了****仿佛就散开了,不止没有下雨,还清空万里,秋高气。接下来的这几天,难得的风平静,她与容少白以前总是谁也不肯拉下面子告诉对方心里的‮实真‬感受,而从那一次之后,仿佛一切变得明朗起来。

 容少白在生意上的进步也是越来越大,不止能单独谈生意,拉拢客户,检查布料,督促伙计,而且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劲。那天,齐叔还喜上眉梢的来报,说是四少爷又谈了一笔大生意,客人对此还很满意,说,锦绣织如今的当家可是个谦谦君子般的生意人。

 容少白以此显摆,方静好差点笑,谦谦君子?容少白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形容过?看来,他那臭脾气是改了不少。

 也不知为什么,这一段日子,铺子的生意是越来越好,好的有些诡异,就连北方的铺子,叶老板上次的那笔货款也早拨到了账上,还介绍了不少生意。生意好总是好的。

 因为容少白不断的喜报传来,北方又稳定。柳氏心情也大好,对人总是带着笑,那是一种欣慰的神情。也许是因为感受到了,也许是因为自己做的好了,自信心得以增强,所以容少白对柳氏的态度也渐渐藏起了刺来。不光是柳氏,他对其他人也是和颜悦的,有一次甚至亲和力十足地拍了拍一个伙计的肩膀道:“那批货虽是要及时送到,但也不用太赶,太累了就去歇一会。”

 为了这件事,方静好又嘲笑他,越来越有当家的样子了。他虽是有些不自然,但心里是极为高兴的,得了她的表扬,眼睛亮的跟什么似的。

 而葛氏因为容少弘在那边似乎过得不错,所以虽然有时会搅和,但也只是些芝麻蒜皮的小事儿,反而看戏似的,增加了点乐趣。

 其余众人都像往日那般,过自己的日子。唯一让方静好心情不太好的是:沈氏似乎还在为那件事烦心,还有叶子鱼…作为主人,当然不好赶走客人,但作为客人,叶子鱼似乎也不怎么识相。

 叶子鱼一住已十来天,居然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。上次打过牌之后,方静好便尽量避免跟叶子鱼见面,可叶子鱼似乎没打算放过她,隔三岔五总让她知道些她的消息。

 譬如,几天前她说被褥有股味道,想换一,譬如,她嫌弃屋子里的沉香味道刺鼻,要换,又譬如说,她那天突然来找她,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:“韩大哥说我穿这身衣裳太素,说我穿鲜的才好看,但我出门带的衣裳不多,你们南方的气候又的,怪不舒服的,四少,不如你叫人去你们锦绣织选几匹苏锦给我,好不好?”

 方静好知道这句话,叶子鱼是故意说给她听的,叶子鱼大概不知从哪里听来些她与韩澈的闲言碎语(当然,多半是葛氏说的),总拿话来刺她,她却只是淡淡一笑而过。叶子鱼与韩澈之间如何,她不想去想,也不是她能左右的,不是吗?别说现在只是叶子鱼单方面的心思,就算韩澈也有这份心,她又能如何?

 桃玉来同她说起:“四少,婢子那遇到新鲜事了。”

 桃玉本不是八卦之人,可见这件事的确很值得她惊讶。桃玉说:“婢子那夜里给四少爷准备宵夜,看见叶‮姐小‬和韩少爷在花园里,叶‮姐小‬对韩少爷…表白呢。婢子吓了一跳,恐怕被人发现了尴尬,就回来了,也没听到韩少爷说什么,四少你说,韩少爷会不会娶叶‮姐小‬为?”

 方静好回过神来只是笑笑,韩澈会娶叶‮姐小‬为么?呵呵,天知道。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了解他。

 她吩咐下人给叶子鱼换了被褥,添了上好的沉香,还对她笑着说:“叶‮姐小‬喜欢那匹料子,自己去挑便是。”

 她要什么,她便给她什么,只要不触及她的底线,她乐得做好人,反正柳氏的心思瞧着也是愿意叶子鱼留下的,既然如此,她何必费劲?至于柳氏为什么要留叶子鱼小住,她隐约有些知道,却也不愿多想。

 幸好还有葛氏那喜欢巴结奉承的天天围在叶子鱼身后转,什么吃的用的,巴巴地往里送,也省的她这个做当家的去演戏了。

 而沈氏的事,她本想与容少白说说,可却又不知道怎么说,毕竟那是他兄嫂房中之事,沈氏告诉她,也许是因为互是女子,也信任她罢了,但她若告诉了容少白,不知沈氏要怎么想,于是也就作罢。

 日子过的平淡却充实,可是之后的一天,忽然出了一桩事。

 叶子鱼没停歇几天,又闹起别扭来,竟约上众人去赏池塘里的荷花,说秋天的荷花美的不得了。方静好当然也是在受邀之列,她有的是理由拒绝,譬如说,府里事情太多,但她却偏偏不想拒绝,她想看看,这位千金大‮姐小‬又想玩什么花样。

 荷塘边,风景的确很美,但方静好想到这便是桃玉离开的地方,心底便说不出的难受,只是怔怔地站在一边,不言不语。

 葛氏与叶子鱼说着讨好的话,沈氏与菊萍只是在旁看着,容紫嫣倒也来了,可葛熙冉那刚烈子,从叶子鱼来了之后,只要叶子鱼来吃饭的时间,她要么是‮子身‬不舒服,要么就是肚子不饿,不来吃饭。

 叶子鱼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,叫人赏荷花,来了也不说话,仿佛心不在焉的,眼光四处飘,过了一会,忽然,她却腾的站起来,拉住方静好道:“四少,别站在角落里呀,那边看不见景,江南的秋天与北方不同,我还是第一次瞧见了,真是美,来,这边来,你看那荷花,多美…”

 方静好正不知叶子鱼为何突然客气起来,就被她拖到池边,忽然,她只觉得手下一滑,叶子鱼已像只风筝一般飞了出去。

 噗通一声,众人闻声而起,只见池塘泛起一阵‮大巨‬的花,方静好一惊,叫道:“来人啊,有人落水了!”

 可因为容家的女眷在池边赏荷,那些下人早就远远避了开去,一时竟是找不到人。

 方静好蹙眉,虽然她不待见叶子鱼,但毕竟有人落水了,而且是在容府,她望着水中扑腾的人,仿佛看到了桃心,心里一紧,咬了咬牙,纵身跳下去。

 这时,几个下人听到叫声才匆匆赶来,还未跳下水去,却见一条白色的身影飞快地一掠而过,又是噗通一声,湖面更是喧闹起来。

 沈氏惊呼出声:“韩少爷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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