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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71 生子


 【171】、生子

 容家的事?四个字。方静好右眼猛地一跳。

 “闹儿!”她转过身。

 只见闹儿若无其事地在架子上扇了扇翅膀,低头在一旁的水槽里砸吧了两口水,抖了抖羽,一瞬间,她手下的宣纸一片狼藉,墨汁熏染开来,犹如糟糟的一颗心。

 她指尖颤抖,直勾勾地盯着闹儿,过了半响,闹儿忽然又开口。

 “你后悔了?”

 “不,我从不后悔做过的一切…你母亲跟我娘是怎么死的?”

 “是,那么多年了,你在容家,一点点得到他们的信任…容少澜死后,只剩容少白…关键,是在那位四少身上。”

 “容家终得报应。”

 心惊跳。

 她手心紧紧地蜷起来,胡乱地想抓住什么,却又无从下手,蓦地腾地站起来,一口气冲出屋子,忽觉一点冰凉落在脸上。零零星星的雪霰子正落下来。

 “你在容家那么多年,一点点得到他们的信任…”

 “容家终得报应。”

 “我从不后悔做过的这一切。”

 这只鹩哥是韩澈带来的。

 在容家那么多年的外人,除了韩澈别无他人。

 胡氏说:“无论你相不相信,我没有害过少澜。”

 先是容少澜,再是容少白…关键,是那位四少

 韩澈是容少澜带回府的,容少澜却因为韩澈认识秀杏,秀杏明明喜欢的是韩澈,却跟了容少澜,甚至委屈到没有一丝名分,秀杏不爱容少澜,为何要这样做?原以为秀杏是为了不让韩澈为难,然而现在…

 仿佛坠入一个无边的黑,她轻微地颤抖起来。容少澜死后,柳氏无论如何也会让容少白继承当家之位,就在那个时候,她嫁进了容家。

 容少白当家,她无疑便是当家主母,容家的一切,都会掌握在她的手中。

 “那位四少是关键。”

 指节发白,她茫然地站立着。

 无论何时,只要她有事,他总会及时出现在她面前,她以为,那是爱。她何其幸运,拥有这样一份纯洁无暇、包容一切的爱,然而现在她竟再也无法肯定。这究竟是爱,还是故意地接近?

 “那位四少是关键。”

 “容家终得报应。”

 韩澈北上、柳氏想在北方扩充门面、之后,容少白与容少弘北上、成子旺与容少弘成为知己,还送了他翡翠鼻烟壶、容少白继承当家,汇丰钱庄失火,韩澈与叶子鱼订婚,成子旺送来牌匾、北方战火连天,叶永权带着叶子鱼消失、苏州分店的字据莫名其妙的变换,锦绣织总店周转不灵,杭州分店被洗劫一空、成子旺败北,袁系军奉命捉拿勾结旧之人、容少白被抓,十三叔公突然来了容府,为了救人,柳氏只得拿地契做抵押、容家的人被赶出容府…

 一幕一幕忽然在她脑海里重现,那双曾经她隐约中感觉到的‮大巨‬的黑手,仿佛就在眼前,她浑身冰冷,犹如跌落冰窖一般。

 在湖边初次相遇,他清冷地说:“我只是不想有人溺死在我的船下。”

 在锦绣织第二次相遇,他说:“四少,我是韩澈。”

 蒸房里。他们被关在一起,她奄奄一息时,他唱:“花非花、雾非雾,清晨来,夜晚去…”

 祠堂里,他说:“一切都是韩澈没有顾到礼数的周全,若要罚,罚我一人便可。”

 鲜红的血花在他身上绽开,他笑容如菊,目光深邃。

 碧波如玉的西湖上,他说:“你叫我韩澈便好。”

 她笑笑:“那你也别再叫我四少。”

 “那在没人的地方,我便叫你静好。”

 “好。”

 “你曾说过,哪怕是做土匪也是好的,海阔天空、自由自在,如果可以抛开一切,你愿意过这样的日子么?迹天涯、不问世事。”

 屋檐下,他与她同撑一把伞,他说:“柳眉的晚总是多雨的。”

 后院里,他在她上轻轻一吻:“静好,你相信我,我会带你走。”

 “静好,一切有我。”

 “静好,以后难免寂寞,有个孩子总是热闹些。”

 “静好,我从未那么想要得到什么,只有你,你还记得陆游与唐婉的故事么?我曾以为,陆游有许多无奈,男人除了儿女情长。还有许多别的事要做,但如今我在知道,天下有许多事,但一个人最重要的,却只有一样。为了这个人,我什么都可以舍弃。”

 “静好,过去的一切都当做是一场梦。重新开始,好不好?泛舟湖上,策马草原,只要你想去,我便永远陪着你。”

 “静好,我要的是你,包括你的过去。”

 “静好,那一天没有带你走,是我一辈子最后悔的事,我不会再让自己后悔第二次。我一直在想,什么时候,才再能与你同撑一把伞,你看,现在我们撑着同一把伞,除了我们,再也没有旁的人,一切都过去了。一切都会重新开始。那一天没有陪你一起过中秋,是因为我要回去陪我娘,以后不会了,以后,我们一起过中秋,有我娘、我们、姚姨、闹儿,还有…明年出生的孩子,不止中秋,节、端午节、七夕、重,我们都一起过,无论下雨、下雪、还是烈。我们都一起撑着伞走过去。”

 “静好,嫁给我好不好?”

 …

 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,落在她的发髻、睫上,分明是很轻的,却如千丝万缕的细线,将她捆绑起来,她大口大口的气,忽然下腹传来一阵钻心的疼,猛地跌坐在地上。

 雪地里是冰凉的,她的‮子身‬却忽然犹如在火中烤,炙热的痛淹没了她,疼痛让她无比的恐惧。

 然后,她看到裙摆下忽然出了一朵蜿蜒的血花,红的娇、红的诡异,一点一点,慢慢地渗透到一片惨白中,如雪地里的一朵红梅。

 他说:“你现在不是正如一朵红梅么?”

 她哀叫一声,用尽最后的力气捂住‮腹小‬,便软绵绵地躺了下去。

 恍惚中,仿佛听到一人尖叫:“静好!”

 然后,是一双有力的臂膀抱住她,她腾空而起,天旋地转。眼前只是白茫茫的一片,白的灰,白的绝望。

 她喃喃:“孩子,我的孩子…”

 所有的事在她脑海里不再存在,除了…孩子。不惜一切,她都要这个孩子。她的孩子,她与容少白的孩子。

 她拼命地保持住一丝残存的意识,歇斯底里地叫:“救救他!救救他!”

 容少白,容少白你在哪里?我们的孩子,救救我们的孩子!

 眼角分不出是泪还是雪水,她却发不出任何声音,耳边是嗡嗡嗡的嘈杂声,仿佛有人说:“快,快去叫稳婆!”

 不知身在何处,只觉得浑身一会儿犹如火烤。一会儿又犹如冰窖,‮腹小‬一阵一阵地痉挛,那种撕心裂肺地痛苦,如一波又一波的巨*,不容她息,不断地朝她涌来,要将她淹没。

 她听到稳婆喊:“用力!再用力!”

 她咬着牙,却只是颤抖地更厉害,不知是抓到什么,只想把什么东西狠狠地嵌进血里,浑身已是透。

 她听到有个在喊:“静好!”

 那声音听起来变了调,沙哑无比,然后,又有人道:“你还是出去等吧,血房污秽。”

 那些声音,都飘飘忽忽的,仿佛离的很近,又仿佛隔得很远。

 不知过了多久,那疼痛却是越来越厉害,仿佛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挖出来才罢休,浑浑噩噩中,她努力地睁开眼,看到一人清澈淡然的眸子若火一般燃烧,白莲般安静的容颜,却不知为了什么仿佛支离破碎。

 她猛地闭上眼睛,慢慢地,远处出现一个人影,乌黑的发,俊朗的容颜,那双眼睛里总是带着讥讽与狡黠,那边总是挂着玩世不恭的笑,然而此刻,却那么温柔地凝睇她:“静好,我们要个孩子吧,我们的孩子。”

 孩子,我们的孩子。

 少白。

 她仿佛忽然有了力气,犹如破茧而出的蝶,要挣脱一切。身下猛地一沉,仿佛什么忽然失去,那种牵扯骨血的疼,让她倒一口冷气。

 不知道是不是麻痹了,她居然不再感觉疼痛,然后,犹如天籁一般,她听到一阵响亮的啼哭声,仿佛灵魂深处的呼唤,让她颤栗。

 “怀秋,我的怀秋…”

 她想睁开眼,却再也没有力气,如同耗尽了所有,眼前一闪一闪,好像看到了极光,听说人死之前都是会看见极光的,是要死了吗?她想。一阵强烈的疲倦袭来,她顿时陷入黑甜的昏睡中。

 不知过了多久,她忽然惊醒,猛地睁开眼,顿时凝住了。

 一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小东西躺在她身边,闭着眼,眼睛鼻子都分不清一般,只是那小嘴动着,砸吧砸吧,嘴边出晶晶亮亮的口水。裹着大红色的布团,睡得那么踏实。

 她盯着他看了许久,颤抖地伸过手去,心慌意的查看他,半响,微微舒了口气,自己也不觉好笑,前世,她听说许多父母在孩子刚出生那一刻,不在乎孩子长的如何,最先问的,是四肢建不健全?她一直觉得好笑,现在才彻底明了了,天底下的父母都一样,只要孩子是健康的,还有什么更重要?蓦地,她落在小东西跟前的手指被他抓住,一瞬间,她仿佛触电一般,眼眶猛地红了。

 他的手那么软,他的‮子身‬那么小,跟个小狗崽似的,那么轻,抱在手里,她竟觉得手足无措,他的小嘴下意识地朝她口凑去,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,慌忙地掀起褥衣,将他靠近自己的‮子身‬,小东西仿佛有感应一般,猛地一含,口微微一疼,还带着酥酥麻麻的感觉。

 小家伙却吃的足,不时晃动着‮子身‬。

 一滴泪落下,她连忙擦去,边扬起一抹恬静的笑。

 怀秋,她的怀秋,在她肚子里待了8个月的怀秋,与她骨血相连的怀秋。

 生命竟是那么奇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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