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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21 前奏


 【121】、前奏

 第二天,容府的厨子都在议论。四少不知怎么了,对吃的讲究起来,说是以后每中午的菜式都是她亲自吩咐的配料。

 中午的时候,那些菜摆放在桌子‮央中‬,方静好坐着看了一会,随意地吃了些,桃玉不由得问道:“四少,怎么突然叫了那么多菜?”

 她笑笑:“闲来无事,想学学做菜,又怕在厨房碍手碍脚的,所以先照菜谱叫人做做看,哪一道好吃,就学着做。”

 桃玉应了,她并没有桃心心细,否则她便会发现,四少只是略微动了筷子,而且吃的时候分明只是动了一个菜当中的一点点而已,当她去收拾碗筷的时候,却发现每个菜都不同程度的少了些。

 晚上,容少白由锦绣织回来,慢慢地晃。晃了一圈又一圈,自从那梅若生病之后,这几,他都是早出晚归,吃过饭便去了梅若的屋子里头,半夜再溜出来去另一间屋子睡,早上桃玉来找的时候,他却又在梅若屋子里了。

 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,也觉得自己幼稚无比,可来回了几,方静好却只是按平常的模样对他,还仿佛有些心不在焉,好像心里有什么事似的。她越是没有反应,他越是憋了气这么做,每天一回到容府,他就下意识的不想回去,想到回到了家也不能进屋,心里就说不出的郁闷,奇怪,以前不是巴不得不要进家门么?而另一种想法,更让他觉得荒谬,就是如果他一直晃着没回去,不知某个人会不会因为担心而出来寻他?他就怀着这两种心理没有目的地走,不知不觉走到了厨房门口。

 晚上收了工,几个厨子围在一起一边洗碗一边闲聊,一人道:“明儿还要起早去买四少要的那些配菜。”

 有人道:“四少不会是有了吧?否则怎么贪吃起来?”

 另一人切了声,凑近头先一人的耳边小声道:“你不懂了吧?都说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。首先要抓住一个男人的胃,我看哪,这些菜都是为四少爷准备的,有特别的功效,能叫四少爷夜里更生猛些…”

 几个人窃窃地偷笑起来,那个说早上要去买菜的道:“不过那些菜味道可不是吹的,贼鲜贼鲜的!”

 “你又知道?说的跟吃过似的!”

 “嗳,吃过。”那人一笑,“少们吃菜就图个新鲜,剩下的可多呢,便宜我了!”

 “小声点,你呀真是不要命,要是让四少爷你吃了四少的口水,非打断你的腿不可!”

 “哈哈哈,再说小四啊,你又没娶媳妇,吃了那些大补的,有了力也没处使啊!不像四少爷跟四少,每晚都有做不完的事儿——”众人一阵哄笑。

 窗外,容少白顿下脚步,脸上那一向玩世不恭。什么都无所谓的神情变得有几分不自然,几分怔忡。她真的叫人特地做了大补的菜?一定不是给他吃的,否则她怎么提都没提?不过这几天他都没进过屋,凭她的子,是不会主动来找他的吧?难道…这些菜是邀请?

 他不觉越想越多,不知想到了什么,耳竟微微一红。

 第三天,第四天…直到第六天,桃苑中午的伙食一直由四少钦点的来做。厨房里虽然颇有怨言,但无奈四少在太太面前似乎很受宠,现在连四少爷也对她不错,所以谁也不敢多言。

 不过,这些传闻还是落入了别房的耳朵里。

 胡氏正躺在贵妃椅上听着戏,闻言冷笑一声:“呵,她最近可越来越嚣张了,大概是仗着少白和她同了房,竟真摆起四少的架子来了,上次在饭桌上装吃不下,博人同情,现在嘴更是叼了,还非要自个规定的菜式。”

 桂香道:“也就是前几天四少因为桃心的事病了,听说四少爷还亲自去厨房煮粥呢,四少爷什么时候做过那样的事儿?”

 胡氏眉宇间泛起淡淡的神情,看不清是妒忌还是幽怨,幽幽道:“平时看她冷冷淡淡的,竟有几分手段,连少白也哄了去。”

 “当然是有手段的,否则来师傅怎么会对她念念不忘…”桂香说着说着猛地止住了嘴,因为她发现二少的脸色更难看了。

 “别得意的太早。早晚我要抓住她的尾巴。”胡氏恨恨道。

 桂香不免有几分担心,她们家二少原本不是个冲动的人,什么都冷眼看着,然而最近她越来越发现,对于四少的事,二少总是沉不住气起来。她不知道,那是由于女人间微妙的妒忌已经生成了强烈的恨意,而方静好的一切又让胡氏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多么的不幸,所以有些失了方寸。

 桂香不免道:“二少,厨房里头那帮东西都在传四少做那些菜是为了给四少爷补‮子身‬呢,好赶紧有个小少爷,也有的说,保不准四少已是有了,所以胃口大好,说不定是不想那么早说出来,想保住孩子。”

 胡氏眉一沉自言自语道:“菊萍那丫头,说是帮我留意方静好的举动,跟她套着近乎呢,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,不行…我得找个时间去问问她!”

 与此同时,容少白终于忍不住了。

 第七天晚上,他晃进屋子的时候,方静好正在梳头。见了他。眉头微微一动,却又很快淡淡地道:“梅若没事了吗?”

 这几天,他晚上一直在梅若屋子里头,她不是不知道,只是他却不知道,她是知道他半夜去了隔壁的房间的。

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,自从他不在屋子里,她半夜总会莫名其妙的醒过来,她解释不清,也不想叫醒桃玉,只是呆呆地坐一会。再睡。

 某一天,她听到隔壁关门的声音,她原以为自己是不在意的,然而脚下却不自觉地走过去看,夜下,他便看见容少白去了隔壁的屋子,也就是他曾经一个人住的那间厢房,她当时愣了许久,一动不动地站着,直到第二天凌晨,才见他又蹑手蹑脚的回到梅若的屋子里。

 她对于自己的举动只剩下冷笑,自问是怎么了,怎么竟是等了****?到底在等什么呢?她并不知道,或许,是不想去细想。

 她之所以丝毫没有问起这件事,是因为她并不想主动去问这件事,况且这几天心里还想着另外一件事,他不在,也许反而更有利于她的计划,而最重要的是,她想看看,容少白究竟想做什么?

 此刻,他别过头,半响才又看看她道:“你这几天胃口是不是特别好?”

 她一怔:“怎么这么问?”

 “不是叫厨子做了许多菜么?”他颇为不自然地甩了句。

 她眉宇间是淡淡的疲倦,眯着眼道:“也没什么,只是在厨房里看见张菜谱,觉得上面的菜式新鲜,便叫厨子按着做了,反正闲来无事,看看那些好吃,学学怎么做菜也好。”

 她的语气很淡,容少白眉宇间却不易察觉地出一丝失望,喃喃道:“原来是厨子里的菜谱,我还以为是你特地叫人做的…”

 他心里全是两个厨子说的那些话,不知为何有些失落又有些烦躁,没去关心什么菜谱。

 “你说什么?”她不微微诧异。

 他的样子看起来怎么也是心情不怎么好,有些意兴阑珊。她顿了顿。忽然想,也许,是这几天照顾梅若太累了?

 她慢慢地梳着头,一下一下,容少白本是看着她的,忽然眼睛一眯,腾地走过来,一把夺过梳子:“怎么会这样?”

 桃木梳子上,竟是一大把一大把的头发,不止是梳子,还有地上…他猛地转身,掀起枕头,‮子身‬僵了僵,枕头上,竟也是一片乌发。

 方静好心下不动,表面上却也惊讶地朝他手上看去,容少白已一步跨过来,抓住她的手:“到底怎么回事?!”

 “之前也没注意到。”她摇‮头摇‬,淡淡道:“不过秋天容易掉头发,也没什么。”

 “没什么?”他几乎咆哮,“你是傻子吗?这么大把大把的掉头发居然没发现?!”

 他的手捏地她生疼,可他眼底的暴怒夹杂着心痛、焦虑、关切,似乎浑然没有考虑到掩饰,又或者根本来不及掩饰,就这赤luo的落入她的眼睛里,她的心竟是蓦地震动,喉头一酸,说不上话来。

 这一刻,她竟不由得想把事情全部告诉他,想把她要做的事全部告诉他,想全身心地信任他,然而那些话梗在喉间,最终却只是傻傻地站着。

 几秒钟过后,容少白才意识到自己用力仿佛太大了,立刻放开手,眉毛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:“你的食谱呢?”

 “做什么?”

 “让我看看!我要看看你到底吃了些什么!”他眯着眼,语气不容拒绝。

 这本是她想要的,可是她还是犹豫了一会,容少白却已翻箱倒柜地找起来,然后,在她桌子边的柜子里找到了那张食谱。

 他瞪着看了一会,也看不出什么端倪,抬头看了她一眼:“你这几天都吃这些?”

 她点点头,仿佛自顾自喃喃:“难道是这些菜不适合秋天吃…”

 容少白还没等她说完,便攥紧了那张食谱要出去。

 “你做什么?”她拦住他。

 “去找钱大夫问问,这些菜有没有什么不对劲。”

 “现在都深夜了,你知道钱大夫住哪?”她愣了一下问。

 他摇‮头摇‬:“不知道可以去问娘。”

 “娘早就睡了,这么晚,别去打搅她了。”她连忙道。

 “不行!你都吃了那么多天,万一是不干净的东西怎么办?”他没有思考,口而出,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,一转眼便消失在夜中。望着他的背影,她不由得凝注。

 另一边,胡氏正匆匆赶往了菊苑,关了门一坐下便问:“你不是说跟方静好走的近么,最近中午她天天变化着菜式,你可知道是为什么?”

 菊萍眼珠子不易察觉地微微一转,道:“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,好像她说…是嘴巴淡,所以想换些新鲜的。”

 “谁要听这些?”胡氏一笑,尖尖的指甲往菊萍脸上一戳,“我的三少呀,你可要机灵点,照说你也是做了那么多年下人了,主子的想法多少是能揣测些出来的,可别以为现在身家不同了,自个做了主子,就不用动脑子了,以后想有好日子过,都得要多份心,四少可不像我,我这个人哪,谁跟了我一天,我总是忍不住要贴心贴肺地对她好,四少,是个理智的主儿,你看,桃心刚走那会,一滴泪都没见掉,才过了没几就吃那些个山珍海味,早把伺奉了她大半年的丫头抛到脑后头去了!”

 菊萍冷冷地听完,脸上被胡氏指甲划过的皮肤微微的疼,面上却并未有一丝异样,只是道:“二少这会儿来找我…可是怕…四少有了?”

 “有了又怎样!”胡氏被人揭穿,不住恼怒,“生个啥出来还指不定呢,何况能不能生下来,还是个未知数!”

 “可不是嘛,”菊萍附和道:“这件事是真是假还不清楚,二少何必在意?何况,二少也说了,四少是难以琢磨的主儿,这几我故意示好,都怕她起了疑心,怎么敢多问?问了,怕是偷不着蚀把米,还得慢慢来。二少这几也别来这儿了,被人看见了总会传些话出去,待四少放下了戒心,到时,不是都在二少的手心里捏着了么?菊萍,还要仰仗二少的照顾呢。”

 胡氏沉片刻,觉得她说的也有些理,一时说不上话来,又关照了几句才闷闷地离开,留下菊萍边慢慢泛起一丝冷笑。

 胡氏离开的时候,初秋的深夜里,不知何时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,不一会,一辆马车飞快地驶进容府,她望着那蒙的雨丝,心里不知为何泛起隐隐的凄凉与不安来,只看了那马车一眼,心底纷,没再多看,就回了屋。

 马车刚停下,容少白就从上头跳下来,接着,钱大夫提着一只药箱,正跨下车来,容少白快走几步,又折返回去,拉住钱大夫道:“钱大夫,你能不能快些?”

 钱大夫望着容少白衣衫浸却难掩焦急的模样,不觉一愣,恍惚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,他透过雨丝,望了一眼遥遥的梅苑,叹了口气。

 “什么兔啊,大闸蟹啊…”容少白飞快地道,“嗳,那张食谱你也看了,到底有没有哪里不对劲?”

 钱大夫微微蹙眉,却又忍不住轻笑:“四少爷,这一路你已经问过老夫不止百遍了,都说了,要等看到四少才能下定论。”

 “我看你是心中有数,却不肯说。”容少白说了一句,脚下却没停。

 钱大夫微微一怔,这位四少爷,谁说他什么都不上心?他不懂的事,也许是因为不在意,不想知道罢了。

 钱大夫心中的确有数,他看了那张菜谱之后便有了点数,只是,这件事蹊跷,他想先见见柳氏。可被容少白一手拖着,他毕竟年轻气盛,自己竟挣脱不开,不觉到了桃苑。

 容少白见了桃玉就问:“四少呢?怎么样了?”

 桃玉有些纳闷,还是道:“这么晚了,四少自是睡了,还吩咐了,最近睡得浅,别去打搅她。”

 容少白怔住:“她没什么不对劲么?”

 桃玉摇‮头摇‬:“没什么啊。”

 钱大夫从旁道:“四少爷,既然四少睡了就别吵醒她了,如果四少爷实在不放心,就给老夫随意安排一处住处,有了事只需叫唤一声便可。”

 容少白想了想,叫了桃玉带钱大夫去了别院。自己则转身走进屋去。他心无旁焉,直奔方静好的屋子走去,根本没注意到隔壁屋子里头亮起淡淡的灯光,一个人影一动不动的立着,半响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传来,灯灭了。

 方静好躺在上,屋外的动静,包括他们之间的对话,她都一字不落的听见了,她是故意吩咐桃玉别让人打搅她,因为这出戏要缓一缓才够火候。然而这一刻,她的心却微微的搐了一下,下一秒,门轻轻被推开,她轻轻地闭上眼睛。

 没有一丝声音,却能感觉到一个人的气息,从什么时候开始,她竟已熟悉了他的气息?对于她来说,他本和一个陌生人无异,甚至比陌生人更尴尬一些,他们之间的关系,一直是不上不下的。

 她屏住呼吸,以为他过一会就会走,然而,那种感觉并未离去,却好像越来越近,然后,她耳后忽然拂过什么,带着一丝意,仿佛是窗外的雨,冰凉中,却有一丝温热。

 手指轻柔地入她的发间,仿佛是来回拨弄着,又像是梳理,她‮子身‬微微一僵,忽然听到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。

 一晃而过,被雨声没去。窗外的雨越下越大,打在梅苑外的芭蕉叶上,发出冷清的啪啪声。

 柳氏站在窗前,手中攥着一张食谱,一阵风带着雨丝吹来,她的肩膀微微的起伏,不知过了多久才道:“建章,确定么?”

 钱建章望着她的背影,轻声道:“凭我多年行医的经验,应是错不了了。”

 他见她背对着自己,脚下一动,她却已转过身来,眉宇间有些意,不知是疲倦还是厌倦,轻声道:“这么多年了,我只当他是得了不得而知的怪病,没想到竟是如此。”

 他看着她的样子,心底酸涩:“这件事,你准备如何?”

 她不语,半响才道:“静好的‮子身‬…”

 他道:“明我便给她诊治,要看个人‮体身‬的底子,好在她吃那些食物还不太久,应该是无碍的…你放心,我不会叫她有事。”

 最后一句话极轻,柳氏猛地转过头来,忽然幽幽地道:“你曾问过我,可有后悔当初的决定,有,每当这种时候,我便是后悔的,可是,走过一步,便只能走下去,要想回头,已是来不及了,建章,我只能走下去…”

 钱大夫眼角的皱纹缓缓舒展开来,这一刻,他仿佛看见了年轻时的她,把心底的话与他倾诉,他轻唤一声:“依华…”

 柳氏的眉角终于也颤抖起来。

 密密麻麻的雨掩盖了整座容宅,没有人知道,夜下,有多少人快乐,多少人痛苦,又有多少诉不清也道不明的无奈与哀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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